马来西亚有个小古田，你听说过吗

飞机进入诗巫上空，俯瞰大地，一条浑黄的大江蜿蜒于辽阔的原野上，醒目得很；再仔细瞭望，大江之畔是黛绿的森林和错落有致的建筑。坐在一旁的五表兄光杰告诉我，这就是拉让江畔的“新福州”，拉让江和闽江，分别是“新福州”与老福州的母亲河。

诗巫又名“新福州”，名副其实也。我与妻子从福州长乐机场飞行4个半小时到达东马(马来西亚国主要由东岛和西岛组成，俗称东马和西马)吉隆坡，又从吉隆坡飞行1个半小时降落西马诗巫，进入这座砂拉越州的第二大城市。奇妙的是，城市通用语言竟不是马来语或英语、华语普通话，而是纯正的福州方言。我与妻子在这里一周时间，仿佛没有离开过福州地区，更谈不上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。

一

多年前，诗巫是块蛮荒之地，后来之所以凭空冒出一个“新福州”，皆缘于一位奇人黄乃裳。

年底，我有机会参观黄乃裳故居“登庐”，拜谒他的陵园，并读到由闽清县结集出版的《典藏黄乃裳卷》。诗巫黄乃裳纪念园建在拉让江畔，此地是年黄乃裳垦荒诗巫的上岸处。纪念园小巧玲珑，占地不上2亩，但创意新颖：一弯弧形建筑，以褐色花岗石与黑色玄武岩组成，褐色石壁左上方镌刻4个金色大字：乃裳公，壁前安放黄公半身黑色石雕像，雕像基座撰写《港主传略》：

公讳乃裳字玖美号绂丞，福建闽清六都湖峰人，岁甲午举于乡，戊戌难作于海外，庚子得诗巫新福州垦场于拉让江流城，与越主拉者二世立拓荒之约，先后招榕属同乡千余人来巫，旋以体弱北归，然乡人南进之基以立公之勋不可没也，兹逢垦场百周年纪念，乡人德公为雕像以诏来者。公生于公元一八四九年七月廿五日，卒于一九二四年九月廿二日，享寿七十有六岁。品读黄乃裳与砂拉越王签订的《垦约》17条。如：待我农人与英人一例；所垦之地享有九百九十九年的权利；王家若需要吾农已开垦之地，须照实价估买；吾农有往来自、信仰自由、言论自由、出版自由、设立公司商业自由、购买枪械自由、船业自由之权利；无纳丁税、无服公役、无当义务兵……难怪孙中山称《垦约》是中国近代以来与外国签订的第一个平等条约。据说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参观了“新福州”，惊叹黄乃裳当年无异于华盛顿开国。

二

当“新福州”迎来百年诞辰，诗巫政府主导，古田县籍的市民集资，开建一“古田纪念公园”。年公园落成，位于市区南兰律的木杰立麻，与黄乃裳中学毗邻，湖光山色，美轮美奂，处处可领略古田的乡?乡情。

我们来访之日，天蓝云白。公园大门为一座两层4柱的青石牌坊，横额上6个描金大字“古田纪念公园”，在阳光照射下璀璨之极。4根石柱上镌刻着两副对联“古塔吉祥鹅渚声，田家如意福州荣”“公赏丽天南国秀，园基福地五山清”。两联嵌头字读为“古田公园”。进入牌坊，迎面矗立一座碑亭，绿色琉璃瓦，翘檐画梁，朱红亭柱，一块玄武岩碑横卧其间，镌刻着4个大字：忠孝廉节。左面碑刻古田县概述，右面碑刻古田县境图，下方依左至右刻有国泰民安、饮水源、风调雨顺三句词组。背面刻着古田纪念公园筹建委员会名单，公会主席程光利，筹备会主席钱本统，还有副主席、秘书、财政、总务等。我的大表兄程光利70岁时还被推选为古田公会主席，任职期间主持筹建了古田纪念公园，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，完全可以写入诗巫与古田两地大事记中，名垂史册。公园的创意颇为成功，有近百亩的天然湖泊，水面莲荷飘香，喻之古田翠屏湖，湖畔石雕散落，肖形肖像，皆是古田特产，如香菇、银耳、竹荪、竹笋、水蜜桃、成群鸡鸭等等，煞是可爱。然而，还是被誉为古田地标、北宋吉祥塔的缩小版最为精致，高17.5米，据说创下实心塔高度全国之最，获得马来西亚“纪念大全”证书。

塔座上铭刻着古田人年至年来诗巫拓荒先贤名字，共计多人。我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了姨姨丁月莲、姨夫程云南和姨夫父亲程昌代的名字。

三

到达诗巫的第二天，六表兄光贤就带领我们上“山芭”访古。所谓“山芭”，即百年前先辈们的垦殖创业之地。

至年，黄乃裳率领福州十邑乡亲人分3批来到诗巫，安营扎寨于拉让江畔。第一批拓荒者92人，其中69人是古田人，他们于年12月23日，在27岁的永泰人力昌与18岁的古田人陈观斗的带领下，从福州乘船出发，经新加坡、古晋，翌年1月20日抵垦场。

年2月7日，黄乃裳亲率第二批乡亲人，从福州启程，3月16日抵达垦场。其中古田人多名，我姨夫的父亲程昌代名列其中。第三批乡亲人，也由黄乃裳率领，年5月24日从福州出发，6月7日抵达垦场，其中古田人余人。由此可见，在福州十邑乡亲的拓荒先锋队伍中，古田人所占比例很大。拉让江全长公里，为砂拉越最长河流，其流域常年湿度高，树木茂盛，是世界著名雨林地带之一。黄乃裳参加康梁变法失败后，决定组织移民，到南洋建设一个理想王国，实际上是将康有为提出移民海外，“为恢复中原之地，以保吾黄种之族也”的战略思想付诸实践的，也是效法昔日孔子“道不行，乘桴浮于海”的志向。从此，拉让江畔的蛮荒雨林承接了黄乃裳和十邑乡

亲“新福州”的筑梦之地。

古田人的新家园分配在位于拉让江畔，距诗巫城15公里，一个名叫王士来的地方。以勤劳著称的古田垦荒者搭建茅屋，砍伐雨林，炼山开垦，及时种植蔬菜与番薯，才短短几个月，垦场便具雏形。年4月12日，古田垦场得到砂拉越最高统治者拉者巡视，拉者对垦荒者赞勉有加，古田人为十邑乡亲赢得莫大荣誉。但垦荒劳作之辛苦，环境之险恶，非常人经受得了，不久，一场恐怖的痢疾病毒悄悄袭来，患者渐多，相继死去10多人。古田人年轻的领导者陈光斗不顾自身安危，坚持为每一位死者主持葬礼，也染上疾病，卧床70余天，九死一生。病愈后回国，考中秀才，28岁被举孝廉方正，进京应试考中，成为清朝最后科举出身的人之一。后来，马来西亚乡亲誉他为古田人移民先锋、领航人、精神港主。

如今，“山芭”在我们眼中无异于一个世外桃源。听说我们今天来访，山芭老屋唯一的主人三表兄光灿，清早就架个高高的三角梯，上树采摘红毛丹。10多株老红毛丹树围绕在一口鱼塘周边，红彤彤的果实掩映在绿叶中，一串串伸向水面。光灿表兄笑着说，现在的红毛丹不值钱了，由它挂在枝头，熟了烂了也没人摘，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每年还是喜欢尝尝自家山芭的果子。我想，这不仅是品尝一种习以为常的水果，其实是品尝小时候的滋味。

池塘周边用木板搭建的蜂屋零零落落地摆放着，小蜜蜂进进出出，时而飞到树上，时而飞进蜂屋。光贤表兄打开一个蜂屋，拿着几根吸管插入蜂巢，让我们品尝蜂蜜。并说，必须先吃红毛丹，再吃蜂蜜，才感觉到甜是逐级提升的。吊脚楼老屋经过66年风雨侵蚀，外表浅蓝色的油漆已是斑驳陆离，但木柱廊板仍然周正结实。五表兄光杰告诉我，他是在房屋落成的那一年出生的，所以老屋比他还年长几个月。吊脚楼全是木结构，是姨夫与姨姨一根木柱、一根木柱，一块木板、一块木板，有如燕子垒窝般筑成的。当年在他们一群孩子眼中，无疑是一座宫殿、一个乐园。确实，即使以我现在的眼光打量，也是一幢乡间木屋别墅。吊脚楼底层只有楼柱，四面通风，摆放着农具和一堆堆椰子。二层是主楼，厨房、厅堂、一条走道和4个房间依次并列。三层是通透的阁楼，可贮藏粮食。两位表兄说，小时候他们嫌几个兄弟同居一室太挤，经常抱着草席上阁楼打地铺。他们记忆最为深刻的是，上小学时天没亮就被父母喊起床，睡眼惺忪，头戴油灯去割橡胶汁，割到天亮回家早餐后上学读书。老感觉睡眠不够，最盼望下雨，雨天不能割胶，可以睡个好觉。

年，诗巫试种橡胶成功，几年后，被誉为“摇钱树”，促使拉让江流域发动了一场经济革命，发展橡胶园，从苦力到“头家”，成了垦民致富的道路，奋斗的目标，而后二三十年，也吸引了更多福州十邑乡亲移民南洋。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，橡胶的经济效益时好时差，但总体还是诗巫的支柱产业，之后，橡胶的黄金时代已告结束，橡胶林逐渐荒芜。三表兄光灿今年68岁，4个儿女皆事业有成，生活在马来西亚几座城市，很想接父母一起居住，尽尽孝心，但光灿与老伴却喜欢两人守在山芭，种菜养鸡钓鱼，不亦乐乎。六表兄光贤说他三哥身体好得很，骑着一辆电动车，天天往诗巫城跑，早出晚归，搓麻将，泡饭局，一周跑城里8趟。我问一周7天为何8趟，答：他记性差，搓完麻将回到山芭，忽然记起晚上还有个饭局，又舍不得漏了，还得赶去。

那天，3位六七十岁的表兄，陪着我们围坐在老屋大厅里，聊起当年门前的拉让江如何清澈壮美，老屋不远处的培英小学如何书声琅琅，割?的双手粘着?汁如何难以清洗……深深的眷恋写到了兄弟们脸上。

（《闽都文化》年第二期）

来源：网络